裴宁回到定国府后,先是陪裴太君一起用过晚饭,然后往东北角那套清净的院落而去。
李氏手里捻着一串佛珠,口中低声诵着经文,对于自己亲生女儿的请安没有任何反应,仿佛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。
裴宁早已习惯这种境况,起初自然有些难过,后来逐渐坦然接受。她知道如今的李氏身上少了一些活人的气息,但是相较于当年那般动辄闹得家宅不宁的状态,能够安稳度日并非一件坏事。
离开小院之时,她特意叮嘱此处的丫鬟和婆子们要用心服侍,切不可偷懒耍滑照顾不周。
接下来便是如往常一般,带着管事媳妇们从后宅东面一路巡查过去,然后去往东苑给裴戎请安。
除了住在晋王府的这几日,裴宁在府中每晚都会亲自走一遍。
良言紧紧跟在她身侧,关切地说道:“小姐,你这段时间费心劳神,今夜还是早些休息罢。”
裴宁莞尔道:“说起来,我在三弟府中住了四天,你便跟桃花在一块疯玩了四天,这会子知道累了,反倒劝我早些休息。”
良言缩了缩脖子讨好地赔笑,心里却无惧意,因为她知道裴宁只是打趣而已。
她从六岁入府当小丫头子,八岁被派到裴宁身边,至今已经整整十年,兼之裴宁性情温柔宽厚,两人名义上还是主仆,实则与姐妹无异。
裴宁又道:“先前回来的时候你那般不舍得,也不知是因为桃花还是别个。”
良言满脸羞红,轻声道:“这是小姐该说的话么?总是拿婢子和……”
她忽然住口,裴宁好奇地问道:“和谁?”
良言不答,只是嘟囔道:“小姐现在愈发厉害了。”
裴宁一笑带过,然后对跟在后面的管事媳妇问道:“二少爷近来可还安分?”
管事媳妇满脸堆笑应道:“回大小姐的话,二少爷最近一直在府中读书。不过他今日午后出府,说是项阳伯府的那位胡公子有事相请,日落前便回来了,瞧着也没有多饮酒。”
裴宁微微颔首,不再多言。
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东苑附近,行至大门前,裴宁对众人说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待片刻,我去给父亲请安。”
众人心中感叹,齐声应是。
裴戎的脾气无人不知,尤其酒后更加暴躁,裴宁显然是不愿这些下人被无端殃及,他们不禁心生感激。
主仆二人进入东苑,偌大的院落内竟然静悄悄的。
在这凉风习习的夏日,而且院内四处灯火通明,良言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到一股阴森的寒意,蹙眉道:“小姐不过是离府数日,这些人竟然如此放肆,连守夜的人都不安排。”
裴宁轻声道:“温玉被三弟接走之后,老太太身边没了最得力的丫鬟,难免有些顾虑不到。再者,你也知道父亲每日饮酒,性子又……罢了,明日我会找这边的管事说一声。”
说话间来到正房,里面依然悄无声息,倒是有一名垂首低眉的小厮快步迎出来,然后行礼道:“小的见过大小姐。”
盈盈月华之中,裴宁借着良言手里的灯笼向前望去,缓缓道:“你是谁?”
小厮恭敬地道:“回大小姐,小的是前宅李管事派来伺候老爷的人,今日才来东苑。”
良言瞪大眼睛审视此人。
裴宁不动声色地道:“裴五和倪峰呢?”
这两人乃是裴戎的贴身长随,平时都会跟在裴戎身边。
小厮老老实实地说道:“回大小姐,今日午后老爷不知因何发怒,将那两位各打了十杖,这会应该在家里养伤。李管事说,我们还算懂事机灵,所以让我们来伺候老爷。”
这个回答倒也合情合理,毕竟裴戎时常做这种事。
裴宁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,然后迈步继续前行。
她只走了一步便停下来,因为那小厮居然拦在她的身前。
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面孔,裴宁微微挑眉道:“你在拦我?”
小厮欠身低头道:“小人岂敢?大小姐,老爷方才喝了不少酒,说是今夜不想见到任何人,否则就饶不了小人。如今夜已深了,还望大小姐体恤则个。”
良言渐渐睁大了双眼。
此人自己显然没有察觉,国公府里规矩极大,哪有下人这般对主家说话?而且不文不白听起来格外别扭。
裴宁状若无意地看了周遭一眼,稍稍提高语调道:“父亲这两年身子不好,我进去看一眼便是。”
小厮心念电转,依照范余的命令,他们这些擅长杀人的死士绞尽脑汁,才想出一个让裴戎醉酒后被呕吐物呛死的法子。只因裴戎的死因必须天衣无缝,不能有丝毫古怪之处,宫里和朝堂诸公才能理直气壮地让裴越丁忧守孝。
否则以他们的杀人手段,想要取裴戎的命易如反掌,何须这般费心费力。
只是范余千算万算,怎么也没想到裴宁会在叶七产子的当夜回府。
如果此刻坚持不让裴宁进去,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,而且裴戎被灌了一壶半破阵子,这会早已如死猪一般,不若尽快将裴宁打发走,然后再好好炮制裴戎。
一念及此,他侧身抬手道:“大小姐,请。”
裴宁面色平静地登上台阶。
良言紧随其后,没人知道她的双手在微微发颤。
这个小厮有问题,绝对不是前宅的仆人!
良言紧紧盯着裴宁的侧脸,忽然想到如果是多年前小姐的性子,发现异常肯定不敢向前走。好像是那次从闲云庄归来后,小姐变得极有主见,浑不似柔弱可欺的深闺少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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