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文明元年,八月二十四。
日上三竿之时,位于长乐坊内的沁园在外墙上张贴公告,即日起无限期闭园,以破阵子为代表的各类新奇商品暂停出售,仅持有沁园各阶牌子的会员可以按月限量购买。
半个时辰后,位于西城清水街上的祥云号总店宣布,因为首阳山矿场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整顿,即日起祥云号在京都内外的所有分店不再无限供应,所有货物同样限量销售。
与此同时,京军北营泰安卫指挥使唐临汾派出五千锐卒,调动至首阳山矿场附近,宣布方圆十里之内戒严,任何人等不得随意进入。
这一连串的举动瞬间让都中的局势变得无比紧张。
对于京都百姓而言,他们更希望可以弄清楚风雨背后的故事,因为沁园的影响还只是局限在达官贵人的享受上,祥云号却关系到所有人的生活。即便裴越当初主动抛售数十家分店,这个庞然大物的控制权依旧牢牢握在他手里。
眼下祥云号还没有关门歇业,各处店铺内的掌柜和伙计依然如往常那般笑脸相迎,每个客人不论身份高低都可以购买货物。除了一条限量的规矩之外,似乎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。然而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疑惑,今日还是限量,明日会不会停止出售?
一个最直观的影响是,在祥云号发出这条告示后,都中和京畿之地相关行当的货物价格都有小幅度的上涨。
人们仿佛这个时候才忽然想起,自从五年前祥云号横空出世,这家商号一直以相当便宜的价格制衡着京都内外的市场,五年来物价的变动非常平稳。在裴越的管理下,祥云号形成一套完整的产购销体系,深耕于蜂窝煤、米面粮油和布匹等关系国计民生的产业,以薄利多销的理念成功地控制住市场。
无论是当年各地大旱,还是两场数十万大军参与的国战期间,大梁境内都维持着相对稳定的局势,祥云号以及裴越暗中控制的两家大商号功不可没。
短短大半天时间,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开始在都中蔓延。
随着一些闲人莽汉的四下传播,造成这番变动的原因很快为世人知晓。
定国府裴戎险些遇害,其根源竟然是想让晋王裴越丁忧守孝,顺势褫夺他的权柄。人们不禁摇头叹息,因为裴越在返京后便主动辞去南军主帅和西府知院,现在他身上仅有一个京军北营主帅的官职,难道朝廷居然小气到这种程度?
普通人当然无法理解裴越在军中和朝堂的根基之深,想要削弱他的影响绝非罢免几位官员可以做到,必须要长时间的调整才行。世人看到的是朝廷咄咄相逼,晋王步步退让,甚至连生父都差点丧命,一时间对裴越的同情和声援甚嚣尘上。
更有那等不怕死的人悄悄传言,说是定国府刺杀案的幕后主使居然和景仁宫有关……
景仁宫是什么地方?当朝皇太后的居所!
虽然没有人敢直言这桩案子是太后所为,但是人心里的揣测无法根绝,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朝廷的反应,至于沁园、祥云号和首阳山等地的举动,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百姓们的支持。
其实还有很多人认为晋王殿下委实克制隐忍,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愤然出手。
梁人一直有种朴素的价值观,是非公道自有一番论断,对于晋王这样出生入死的忠臣而言,朝廷总得给出一个诚恳的回应。
都中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銮仪卫和太史台阁的耳目,这时候他们不能也不敢封住悠悠之口,对于掌握着朝堂大权的百官而言,谁都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晋王霉头。
在后宫发生一场沉重对话的同时,工部尚书简容奉旨来到晋王府。
裴越在清风徐徐的花厅接见了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高官。
然而今日简容却面色凝重,一改往日仪容。
裴越并不着急,施施然地摆弄着茶具。这次回京之后,他迎来一段十分难得的悠闲时光,每日陪内眷们闲谈玩乐,最近则是花了很多时间陪伴还未满月的儿子,尽享天伦之乐。
厅内淡香袅袅,简容望着茶艺愈发精湛的晋王,终于打开了话匣子:“殿下为何不允许下官和诸位同僚在朝会上声援?”
裴越夹起茶杯推到简容面前,淡然道:“原因有二。其一是你们这个时候不宜出面,我不希望这桩案子演变成一场混乱的党争。其二则是我暂时处于弱势的地位,有利于增强那些人的信心。”
简容轻叹道:“柳大人也是这个说辞。”
他口中的柳大人便是新任兵部尚书柳公绰,五军都督府裁撤之后,兵部重新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衙门,柳公绰的地位亦水涨船高。
裴越笑了笑,他在朝中当然不是没有援手,但旁人很难从蛛丝马迹中看清楚他的伏手。
譬如眼前这位中年男人,当初裴越让他从侍御史升任石炭寺监,又花费很大的力气将他推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上,一方面是因为工部对于他的改革极其重要,另一方面自然是在长期的观察后,他确认简容虽然性情骨鲠,却非那种顽固不化的迂腐之人。
裴越温和地说道:“柳公绰与你不同,他的官途颇为坎坷,一直上不来也下不去,再加上曾经的兵部是个人浮于事的清水衙门,所以他能练就一双火眼金睛,对于朝堂争夺和人心鬼蜮颇有见地。这便是我让他执掌兵部的原因,在往后的朝堂架构中,兵部算是连接两府的一个纽带,坐镇此处的人必须长袖善舞,心如明镜而面似平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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