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梁文明元年,九月初九。
酉时初刻,距离日落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。
京都北城,随着远处大军出现,城墙上的守备师将士不由得紧张起来。
如今那个惊悚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,朝廷大军前往北面“平叛”,晋王率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胜利,连右军机萧瑾和禁军主帅李訾都成了阶下囚。联想到先前晋王“谋反”的传言,很多人都以为京都即将大乱。
有人忧心忡忡,因为城内只剩下不到三万兵力,即便朝廷召回那些退伍老卒,又如何能抵挡城外晋王的百战雄师?
守备师将士比那些人更清楚北营的实力,因此心中的阴霾挥之不去。
城楼下,一位身材壮实的年轻武将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大军。
旁边一众将领尽皆沉默遥望。
片刻过后,年轻武将开口说道:“顾宗。”
他右手边那位身材高大的武将拱手道:“末将在。”
年轻武将决然道:“接下来由你负责指挥。如果我没有回来,京都九门誓死不开,晋王部下虽骁勇善战,但他们没有攻城器械,无法在短时间内威胁城防。”
顾宗悚然一惊,连忙低声道:“大哥,你莫非要出城?”
一时情急连少年时的称呼都喊了出来,可见他此刻心绪之乱。
年轻人正是守备师主帅裴城,他望着在城下百丈外停步的大军队列,抬手拍拍顾宗的肩膀道:“有些事只有亲眼所见,我才能确定真伪,否则愧对肩上职责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顾宗急道。
裴城直接打断他的话头,微笑道:“记住我的话,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顾宗面露苍凉悲壮之色,用力点头道:“请大哥放心!”
裴城舒出一口浊气,从亲兵手中接过长矛,然后转身走下城墙。
在一众将领和士卒的注视下,裴城翻身上马,手中长矛斜举,目视前方凛然道:“开门!”
厚重的大门徐徐推开,随着吊桥放下,一人一骑一跃而出。
吊桥再度升起,城门旋即关闭。
猎猎秋风之中,城上城下数万大军望着那抹孤独的身影踏云而来,在晋王军阵前五六丈处止步,平静且坚毅地望向远处的中军。
不多时,晋王军前阵让开一条路,一骑缓缓行来。
兄弟阵前相逢,裴城第一句话却是满怀愧疚:“抱歉。”
裴越面上挂着浅淡笑意,姿态十分放松,微微偏头问道:“歉意何来?”
裴城缓缓道:“几个月前你回京之时,我在南郊十里亭相迎,当时我对你说过,局势没有你担心的那么坏。然而如今看来,我这双眼珠子毫无用处,并未看见你所面对的凶险境地,这是其一。另一点,我一直想为你做点什么,但是今日……”
他后面的话难以出口。
他相信裴越不会主动谋反,但如今局势已经发展到不同的阶段。不论裴越最初有没有那个想法,眼下他已经掌握大局,往前一步并非异想天开。
这份愧疚无法消除,可他知道这紧闭的京都九门是天家最后一道防线。
裴越看着他眼中的痛苦之色,忍俊不禁道:“之前还夸你城府深了些,怎么又变得像以前一样单纯?”
裴城唯有沉默。
裴越坦然道:“伱怀疑我想趁势底定大局,所以吩咐下属见机行事,然后独自一人跑来见我。但是你有没有想过,若非你心中有兄弟之情,你本不必冒着巨大的风险出城,而且眼下若还是太后掌权,你的举动和附逆没有任何区别。”
裴城怔怔地望着他。
裴越拨转马头,微笑道:“随我来。”
兄弟二人并肩前行,不一会儿便进入中军本阵,裴城的双眼猛然一亮。
前方十余丈外,圣驾所在的御辇赫然映入他的视线。
及至跟前,裴城飞身下马,然后快步上前单膝跪地:“臣守备师主帅裴城,参见陛下!”
“平身。”上方传来刘贤温和的声音。
裴城直起身,抬头望去,略有些不恭地将天子上下打量一番,然后难掩激动地说道:“陛下一切安好,臣便安心了。”
刘贤亦有些动容,他没有想到除了裴越之外,最关心自己这位大梁天子的人会是裴城。
不过此时并非感慨之际,刘贤勉励道:“朕很好,你也很好。回去告诉将士们,今日之变乃是李訾和吴存仁等人的阴谋,晋王护驾有功。让他们打开城门,朕与晋王即刻回京。”
裴城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,毫不犹豫地说道:“臣遵旨!”
刘贤望着他策马驰骋的背影,轻叹道:“你这位兄长令朕刮目相看。”
裴越微笑道:“陛下是说,我大哥心无杂念?”
刘贤点点头,正色道:“守备师由他执掌,朕很放心。”
裴越悠然道:“臣也这么觉得。”
君臣二人对望一眼,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。
约莫一炷香之后,京都北门豁然洞开,在城上无数守备师将士崇敬的目光注视下,藏锋卫在前泰安卫在后,护送着御辇直入都城。
天子回京的消息如插上翅膀一般飞往城内各地,而上午还是谋逆之臣的晋王裴越,此时忽然成为勤王保驾的忠臣,这个转变并未引起大部分人的质疑。除去裴越在百姓心中一贯以来的高大形象,更有一帮子消息灵通的人士在各处宣讲。
“早就告诉你们了,晋王殿下忠心耿耿,怎么可能会谋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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