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以来,裴越心中都有一个疑问。
早在中宗朝时期,席先生和沈默云便是裴贞的左膀右臂,两人对于裴贞的崛起发挥了极大的作用。在这个过程中,席先生并未遮掩身份,无论四朝元老莫蒿礼对他的看重,还是当初裴越参加陈观镇军议时、那些剽悍武将对席先生的敬仰,都足以证明他曾经在朝堂上拥有非常特殊的地位。
像这样举足轻重的风流人物,总不至于没有半点人脉。
只是席先生已经帮了太多,裴越不好意思细究详情。
等宋希孟走进正堂,他心中的疑问豁然消失,然后面带微笑地起身相迎。
想来这位儒雅文士一般的钦州刺史便是席先生的至交,一如谷梁和洛庭的关系,那两人看似身居高位渐渐疏远,但彼此心中都没有忘记当年的交情。
此前钦州大旱时局艰难,东府参政韩公端大权在握,但是钦州本地官员并没有给予强力的支持。反而是裴越领军到来之后,宋希孟表面上一应如常,刺史府乃至成京府衙明显更加尽心,协助裴越顺利解决成京当地七家世族。
“见过裴侯。”宋希孟温文尔雅,行礼如仪。
两人年纪相差悬殊,但裴越是超品一等国侯,放眼整个大梁也才七人,纵然宋希孟身为正一品大员,依旧要按照国朝规制先行见礼。这个场面看起来略显尴尬,但宋希孟始终面带从容谦和的微笑,并无丝毫憋屈愤懑之意。
“宋大人当面,晚辈岂敢受这一礼。”裴越侧身避开。
若是换做其他高官,他肯定不会这样客套,但宋希孟明摆着和席先生交情极深,自然也有资格算他的长辈。
宋希孟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几分,看向裴越的身后说道:“思道兄,你这位得意弟子端的了得。纵观此番南境大胜之精妙,莫说国朝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,便是我辈老朽亦只能鼓瑟吹笙,拍案叫绝。”
席先生轻笑道:“他能有今天全是自己奋发的结果,其实我出力不多。”
宋希孟感慨道:“数年前你再度出山时寄来那封密信,言及终于发现一块璞玉,愚弟便满怀期待,如今方知何为纵横尺余无瑕玷者。”
裴越坐在下首,安静地听着两人叙旧。以他两世为人的经历和今时今日的地位,自然不会因为这几句夸赞就忘形,只是心中有些惊讶。
从宋希孟所言可知,席先生在前往绿柳庄的时候就很看好自己,那岂不是说他答应裴太君的恳请不全是因为当年裴贞的恩情?
席先生此时并未注意到裴越的表情变化,他略显凝重地看着宋希孟说道:“景濂兄,这未免操之过急。”
宋希孟微微一顿,轻声说道:“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何以成大事?”
裴越终于听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,然而细想两人方才的对话,虽说这位钦州刺史把自己夸得像朵花,可似乎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,缘何先生会突然间这般慎重?
见他极为罕见地流露出一抹茫然的神色,席先生和宋希孟相视一笑,随后只听他说道:“我这个弟子历来不喜引经据典,你这番旁敲侧击可是失算了。”
宋希孟神色从容,只是望着裴越的目光显得更加温润。
像他这样走到官场顶峰的重臣,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年轻俊杰,但是如裴越这般年方弱冠就能动摇军中格局的奇葩可谓绝无仅有,故而赞许之余带着几分不敢置信。直到此刻裴越表现出略显懵懂的一面,他才觉得这是一个鲜活真实的年轻人,而非刻在壁画上的将星下凡,自然也就愿意亲近起来。
席先生没有卖关子,转头望着裴越解释道:“所谓纵横尺余无瑕玷者,乃是连城之璧,古帝王取以为玺。”
原来指的是天子玉玺。
裴越微微一怔,立刻醒悟两人方才的机锋,暗叹这位宋方伯看似不显山露水,实则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核心,堪称胆大至极,不禁面露苦笑道:“宋大人,我不曾想得那么长远。”
他不确定席先生究竟给宋希孟说到什么程度,但是从那句话来看,至少宋希孟已经看清他的处境,且知道他准备让祥云号在南境各州落地生根。
席先生适时说道:“我与景濂兄相交数十年,除国公爷之外只信他一人,所以你不必担心会走漏风声。”
裴越点了点头,敛去小儿女模样,恢复往日里沉稳内敛的姿态,淡然道:“京都风高浪急,暗中窥伺者不知凡几,我准备接下来两年低调行事,然后将重心转移到下面州府。钦州通衢南北商贸发达,稳居南境五州之首,祥云号虽有一个不错的开局,但是接下来想要快速扩张发展,还得宋大人施以援手。”
“此乃小事耳。”
宋希孟坦然道:“有思道兄统筹全局,以及刺史府的暗中支持,祥云号必然会达到你期盼的高度,继而从钦州延伸至周围各地。只不过,关于此事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。”
裴越微笑道:“请大人赐教。”
宋希孟道:“陛下并非没有容人之量,只是你实在太过年轻,前不久又有五千骑破十万军的壮举,任何一位帝王都难以做到泰然处之。你如今的势头宛如烈火烹油,都中必然有人兴风作浪,你想要短时间内蛰伏于水面之下,行以退为进之举,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,粗略看来并无不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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