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座民宅原本是都中一位富商所建,后来因为经营不善,不得不关停云州境内的生意,随后便将宅子转手卖了出去。此处明面上只是三进院落,但内里另有乾坤,至少在占地面积上逾制不少,只不过在这边境苦寒广袤之地,连官府都懒得理会这些小事。
东厢房中,茶香袅袅,烛光明亮,与屋外渐渐昏暗的天色交融在一起,透着安宁平和的氛围。
对于陈希之来说,她从未想过会有一天,自己竟然能跟裴越对面而坐,双方的态度都比较淡然,浑不似以前那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境况。
她斟茶推到裴越面前,而后不疾不徐地说道:“看来王平章在很早之前就和荒原上的蛮人有了勾连,我惊讶于刘铮竟然不曾大发雷霆,不过仔细想来这也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。你度过南境大胜带来的信任危机后,王平章对你的戒备和提防应该提到了最高,甚至超过谷梁。”
她看起来面色如常,眉眼间依然带着往日的冷冽锐意,可实际上此时她心中略显紧张,因为她不知道裴越会给出怎样的回答。
如果按以前的事例判断,裴越显然没有与她谈论这些正事的兴趣。
裴越接过茶盏却没有饮,只是放在面前桌上,然后淡淡道:“王平章这般忌惮我,不是因为我比岳丈更强,而是他无法把握我的心思。或者说,在他心里我依旧是那个甘为君王抛头颅洒热血的愚蠢年轻人,偏偏这种愚蠢的人不好对付。”
望着裴越的动作,陈希之眼中飘起一抹冷色,道:“你怕我下毒?”
裴越仿佛没有察觉她隐隐透出的怒意,平静地道:“说正事。”
陈希之怔了怔,敛去脸上的漠然,缓缓道:“正事?你既然知道蛮族崛起和王平章脱不开关系,为何还要跑来北疆蹚浑水?”
裴越抬眼凝望着她的双眼,不紧不慢地道:“皇命难违。”
陈希之摇摇头,冷静地道:“或许你觉得,王平章是想将你调开,然后在京都搅动风雨。刘铮历来伪善,算计别人还要寻一个由头,巴不得王平章能够在你离开之后出手,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解决王家这个仅存的军中门阀。只可惜,依我对王平章的了解,他根本不会设计这样愚蠢的局。”
裴越便问道:“那他想做什么?”
陈希之幽幽道:“他只想要你的命。”
屋内忽然陷入长久的安静。
裴越始终一言不发,连面色都没有太多的变化,似乎这个猜测平平无奇毫无亮眼之处,陈希之不禁皱眉道:“伱觉得他不敢这么做?还是说你认为他做不到?”
裴越神色平静地反问道:“你这是在关心我?”
陈希之面不改色,冷冷道:“你死了,叶七就成了寡妇,我不希望她往后的日子里沉湎于悲伤。否则的话,我管你死不死。”
裴越颔首道:“这样就对了。”
陈希之寒声道:“什么意思?”
裴越抬起右手放在桌上,四指随意地轻弹桌面,语气复杂地道:“当初知道你没死的时候,我的心情很复杂,因为你的存在始终提醒我,我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。在绿柳庄的那些庄户面前,在方锐面前,在席先生面前,乃至于很多人面前,我都说过一定要杀了你为庄上四十七条人命报仇。可是,我食言了。”
陈希之默然不语。
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因此而愧疚,当初两人是水火不容的死敌,她在对付裴越时没有留手,旗山冲那一战更是全力以赴。反之裴越也不是善茬,荥阳城中用她忠心部属的人头垒成京观。哪怕是在城隍庙前伪装自尽,也非裴越刻意留手,只是自己的手段更多而已。
至于后来她势力被摧毁、武道被废、积蓄被收走,甚至连人身自由都没有,看似每天笑容满面,但这样的活着于她而言又有几分乐趣?
既然是死敌而且生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,她又怎会因为裴越的选择而愧疚?
她只是有些好奇裴越的真实想法。
裴越继续说道:“自从离开定国府以后,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底线。你之所以能活着,是因为我降低了自己的底线,但这无关于你的身世、家财和你掌握的秘密,只因为叶七不想看到你再死一次。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意的人,甚至超过我自己,我没办法接受因为杀死你导致她离开我的结果。所以,我食言了。”
他顿了一顿,带着几分自嘲道:“可是我想,自己已经食言了,总不能继续往下走。如果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缘故,我就同你化敌为友,我怕以后晚上睡着的时候那些庄户会来问我,少爷啊,你怎么能这样做呢?”
他直视着陈希之的双眼,缓缓道:“你明白了没?”
陈希之按下心中那抹惊讶,点头道:“明白。”
裴越摇摇头,不愿继续这个话题,转而道:“说回王平章的事儿。你说你对他很了解,这一点没有问题,但是你囿于仇恨之中,看待问题难免片面。王平章行事阴狠计谋深远,他将我调离京都不仅是为了杀我,而是已经有了通盘的计划。”
陈希之微笑道:“弑君?”
裴越平静地道:“有可能。”
陈希之轻声道:“所以这就是你一路压制藏锋卫行军速度,现在又在兴安城内驻足休整的原因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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