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狱位于皇城正西面,地处后宫和前朝的连接部。
虽以狱名,但昭狱其实不是正经常设的监牢,论规模无法和刑部及太史台阁相提并论。一般而言,皇帝派廷卫直接抓捕官员可称之为昭狱,关押的地点只是一套规模不大的院落。
不过因为设在皇宫之中,故而此处的看守十分森严。
裴越缓步前行,脚步略显沉重,一方面是因为左肩的伤势经过处理之后仍然隐隐作痛,另一方面自然是他此去是给沈默云送行。
即便他能想办法拖延一阵,弑君大罪亦无法通过新君登基得到大赦,更关键在于此事完全取决于沈默云自身的意愿。
身边的内监和廷卫们亦步亦趋,为首的都知侯玉亲自捧着一个托盘,上面用红缎盖着,里面放着一壶毒酒并杯盏。
进入昭狱之后,其他人尽皆停步,侯玉当先引路,带着裴越来到东面一间牢房外。
看守此处的廷卫连忙向裴越行礼道:“参见侯爷。”
裴越微微颔首,示意对方打开房门。
里面光线不算昏暗,虽然陈设简单仅有一桌数椅,但是并无裴越想象中的腌臜气息,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。昭狱极少会动用,一旦开启就意味着都中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,这些廷卫们倒也知道轻重规矩,对牢房内那位极其特殊的犯人保有最基本的尊重。
阳光透过打开的房门射入那一刻,坐在桌边的沈默云微微仰头,望着出现在自己视线内的裴越,温润的目光中有几分讶异,随即又很快释然,只是微笑着摇摇头。
都知侯玉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桌上,正要告退之时,却听站在旁边的裴越淡淡道:“侯都知。”
侯玉不敢大意,连忙恭敬地低头道:“侯爷有何吩咐?”
“吩咐倒也不敢,你毕竟是深受贵妃娘娘信任的宫中老人。”裴越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,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显露出几分冷厉,继而说道:“本侯想同你打听一个人。”
侯玉心中一紧,大概猜到对方指的是谁,依旧保持着平静回道:“侯爷请问。”
裴越盯着对方谦卑的面庞,缓缓道:“本侯没有记错的话,陛下身边一直由内侍省都知刘保负责侍候,为何本侯今日没有见到此人?”
“这……”侯玉欲言又止。
裴越如今位高权重不假,但是宫里宫外本就是两个世界,外臣手伸这么长自然是犯忌讳的举动。只不过裴越今日提着王平章的首级在万众瞩目之下进入皇宫,这份匡扶社稷的功劳谁也抹不去,而且他还能完好无损地从兴庆殿出来,又代替皇帝陛下来此给沈默云送行,个中意味不言自明。
感受到裴越的目光越来越冷,侯玉勉强笑道:“启禀侯爷,宫里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,奴婢按照陛下的吩咐,配合銮仪卫进行内查。刘……刘都知那边也有一些事情要问询,如今就在后宫内坊,并无大碍。”
沈默云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,适时地提醒道:“内坊便是内侍省之中专司审问罪人的地方,其职责形同台阁离部。”
裴越颔首致意,又对侯玉道:“如果本侯没有听错的话,你的意思是说,陛下让你审问刘保,对不对?”
侯玉很想承认却又不敢,因为开平帝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,只是让他将宫中可疑之人找出来,然后交由銮仪卫彻查。
豆大的汗珠从脊背上缓缓滑落,侯玉的腰杆愈发佝偻,低声道:“好教侯爷知晓,陛下在宫中遇刺,这件事必然会牵连到很多人。事发之前,刘都知负责在南薰殿那边侍候,如果不是他着急忙慌地说动陛下,陛下也不会前往南薰殿,也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——”
裴越冷厉地截断他的话头:“圣驾遇刺,自然需要有人承担责任,但这不是你借此排除异己的借口。侯玉,想必你也查出来一些东西,本侯与刘保的确有些交情,可是本侯不会因此就偏袒任何一个不轨之徒。倘若刘保真的有问题,陛下怎会容许他继续活着?”
他上前一步,直视着侯玉的双眼道:“陛下身受重伤还要顾虑朝野大事,哪里有功夫关注一个内监都知的死活。本侯知道,你与刘保都是宫里的大内监,一直以来便互相看不顺眼,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构陷于他,甚至要置他于死地,然后达到你独掌宫中大权的目的!”
侯玉被他这番话吓得脸色惨白,虽然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,此刻却万万不敢承认,颤声道:“侯爷莫要编排罪名,奴婢若是有这样的想法,立刻天打雷劈而死,永世不得轮回!”
沈默云心中暗叹,这些宫中内监端的狠辣,这等毒誓也能随口说出。
裴越却不会相信此类言辞,他伸手掐住侯玉的衣领,沉声道:“本侯乃是外臣,按理不应插手宫里事务,但是陛下殷切叮嘱寄予厚望,本侯也只能多管闲事。告诉伱,刘保必须完好无损地活着,你去请示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,究竟要如何处置他。就算要查那也是銮仪卫的职责,轮不到你来构陷迫害,听清楚了没有?”
侯玉只觉呼吸有些艰难,此刻算是真切领会到一位领兵大帅的凌厉杀气,犹如实质一般将他包围。
他拼命地点头道:“侯爷,奴婢记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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