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衡对陆中江的印象,还停留在五个月之前。
清瘦,腰背挺拔,天天梳个大背头,发蜡打的油光水滑,整天笑呵呵的非常有干劲的一个小老头。
可现在出现在杜衡面前的,却怎么都和自己印象中的陆中江,那个帮自己成长的陆书记完全的联系不到一起。
身形干瘦,一眼就能看出是营养不良;头发毫无光泽度可言,而且一根根的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,枯黄分叉,与以前的大油头完全就是两个模样。
尤其是脸色,萎黄一片,让人乍一看,还以为是黄疸发作,而且肤色晦暗,没有一点点的生气,嘴唇也是一片青黑色。
甚至在与杜衡面对面的同时,老同志肉眼可见的在全身鼓劲,用全身的力气让自己能站的稳一点,尽量让自己的腿不要抖。
可是杜衡就站在他的对面,他裤腿的微微晃动,握到一起的手掌,无不再说,陆中江在勉力的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。
杜衡的心狠狠的紧了一下,有那么一个刹那,他也只是嘴唇哆嗦了一下,却什么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勉强的问出,“陆书记,你这是怎么了?”
听着杜衡的声音,陆中江笑了,而且是那种发自内心,非常真诚的笑,握着杜衡的手,也微微的用了点劲,“杜院长,欢迎回家。”
杜衡的心狠狠的颤了一下。
陆中江对自己而言,可真不是一个搭班子的书记,那是把自己从新手村引导出来的老师,如果没有陆中江,杜衡这个院长,当成什么样,是一个完全未知的结果。
也就是说,如果没有陆中江,杜衡可以是一个好大夫,但是像现在一样坐稳院长的职位,还能好好的收拢住市妇幼,不可能。
因为一年前的他,是一个对管理一窍不通的白痴。
“陆书记,身体不舒服就不出来了,咱们什么关系,真没必要搞这些面子上的事。”杜衡伸手抓住了陆中江的胳膊,看似亲热不愿放手,实则是伸手搀扶,“走,赶紧进去坐着休息。”
说话间,有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决在里面,至于身后一同而来的市妇幼领导,他也不介绍了。
余海廷往前紧走了两步,到了杜衡身边小声的说道,“陆书记本来在省肿瘤医院住院呢,听说今天你要来,卫生院要挂牌了,陆书记是说什么都不听,怎么劝都不行,非要亲自来。”
“省肿瘤医院?”杜衡眉头轻轻皱了一下,一边抓着陆中江的胳膊,一边慢慢的一起往里面走,“陆书记,怎么这么大的事,你都不告诉我呢?
而且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嘛,怎么突然就这样了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陆中江轻轻笑了一下,用一幅很放松的模样说道,“嗨,以前办公室坐的时间太长,有痔疮,偶尔不舒服的时候,也就当痔疮了,而且平时也没发现什么不一样,不疼不痒的,就没想过别的。
六一和孙子出去吃了顿湘菜,这突然就起不来了,我自己也挺突然的。”
“检查结果是什么?”
“肛肠癌。”
杜衡眉心再紧,赶紧追问到,“怎么治疗的?”
陆中江还是一幅轻松的口气说道,“破了,说什么溃疡型的,要切了,用什么造口术。
我问了大夫,说做了手术,可以多活个两三年、三五年的,要是不做可能就半年。我一想就给拒绝了。”
“陆书记,我没明白你的意思,你是说你放弃治疗了?”
“对,放弃了。”陆中江轻笑了一下,“你不是一直说嘛,医学的目的,是让人健康的活着,让人有尊严的活着,而不是用一些极端手段,让人多一些毫无意义、没有尊严、没有质量的喘气时间。
我呢以前老说你这想法不对,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
但是真到我身上,我忽然就理解你说的了。
做了手术,多了个一年半载的喘气时间,可天天得挂个粪袋子,不能吃不能喝,还得一直忍着疼。糟蹋孩子们的钱不说,让老伴儿、子女天天看着我等死受罪,这不光是折磨我,也是折磨他们。
再说了多个一年半载的喘气时间,真的没什么意义。”
杜衡愣了一下,没想到这事还和自己有关系。刚要张嘴,可身边的余海廷插话到,“陆书记,人家肿瘤医院的医生也说了,有些人的寿命延长了五年以上呢,甚至有人多出十多年的寿命呢,你怎么就听到两三年这几个字呢?”
“呵呵,小俞啊,你是没在那里住院啊,你要是看见那些人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,你就不会这么劝我了。”陆中江突然沉默了一下,“这两个月的时间,我一直挺好奇一件事的,就是那些人被疼的死去活来,生不如死,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结果呢?难道多活那么一两年,真的有那么重要吗?”
这话一出,杜衡和余海廷都沉默了,直到看到自己以前的办公室,杜衡才悠悠的说道,“死亡很可怕,所以人们都想抓住生的机会,可是却不想,这样的机会,只是让他生不如死。”
陆中江叹了口气,“是啊,这两个月的时间,住院的这些人里,走了的就有五个。这些人啊,怎么都觉得他们不是被疾病带走的,而是被疼痛给带走的。”
看着近在咫尺的办公室门,杜衡赶紧打断这个沉重的话题,“不聊这个了,咱们进去休息一会。”随即又对身后的张副院长和郑主任说道,“麻烦把其他人带到会议室吧,我待会过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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