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叫什么?”朱祁钰拿起了一封遗书,这个只留下了两个遗书的大明军士。
他郑重的把遗书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,略有些失神的问道。
“张顺,临漳人。”于谦回答着,君臣在这一瞬间都有些沉默。
朱祁钰不住的点头说道:“好,好,家里还有什么人?”
于谦收起了另外一张文书,深吸了口气,折好,放进了袖子里说道:“家中有一老母,还有一刚过门的媳妇,这媳妇有了身孕。”
“家徒四壁,临漳县衙已经派去了慰问。该有的都会有的。”
“嗯,家徒四壁。”朱祁钰连连点头,随后良久都没有说话。
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张顺的其他事,于谦也不是很清楚,这是一封很普通的遗书,而于谦面前还压着很多。
大明的军士识字的并不多,文盲占据了九成以上,最近军士们也在扫盲,不识字,连最基本的大将军炮都不会用。
朱祁钰这顿晚饭吃的不是很香,他最喜欢的干鱼也在桌上,这当然不是于谦家眷做的,是朱祁钰让人化成小厮在朝阳门买的,五个铜板一条。
咸香味儿的干鱼。
饭吃完之后,就到了谈正事的时候,朱祁钰坐在主座上。
于谦长揖俯首说道:“陛下,臣猥以浅薄致位六卿,任重才疏,已出望外。”
“今虏寇未靖,兵事未宁,当圣主忧勤之时,人臣效死之日。岂以犬马微劳,遽膺保傅重任,所有恩命未敢祗受,如蒙怜悯仍臣旧宅居住,以图补报庶协舆论。”
于谦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才能和德行配不上少保之位,也配不上这淇国公的大宅子,实在是太过于冠冕堂皇了。
他想回家。
朱祁钰示意于谦平身:“坐下说话。于少保,朕有个想法。”
于谦坐在座位上,依旧觉得这软垫,还不如自己家的长凳舒服,但是君所赐,莫敢辞。
他想起兴安所言的陛下另有深意,便立刻明白了,陛下要说他的深意。
讨顿饭,完全是个借口罢了。
他俯首说道:“陛下明言,若有臣效犬马之处,臣定当竭尽所能。”
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:“好事。”
他面色颇为痛苦的说道:“咱大明的官员,他…苦啊!”
嗯?
(⊙?⊙)!
别人若是说大明官员苦,于谦还会信一点,但是陛下这个样子,看起来,真的是痛心疾首啊!
朱祁钰面带悲苦的说道:“咱们大明不奉高薪养廉,所以俸禄极低,还屡屡折大明宝钞,天下官吏怨声载道啊,而不得不自谋生路。”
“便有了这冰敬碳敬之事。”
“瑞雪逍遥下九重,行衙吏部挂彩灯。频叩朱门献暖炉,玉做火塘熔炭红。”
“赤日炎炎似火烧,京里老爷锦扇摇。欲得晴空展双翅,纳来寒玉配君腰。”
朱祁钰忍不住的吟了两句诗。
冰敬碳敬,非常类似于后世大美利坚的合法贪污,地方官进京的时候,都要向京官们孝敬钱财,少则百两,多则千两。
但是读书人的事,怎么能叫贪腐呢?
那怎么可以带烟火气呢?那怎么能有恶臭之名呢?
读书人偷能叫偷吗?
就像是中华烟里放大钞,茅台酒里塞黄金一样。
冰敬碳敬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“恶心!”
朱祁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,脸上满是厌恶,直接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。
于谦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,朱祁钰一个小年轻,也藏不住多少事,还不如直说。
“陛下有何打算呢?”于谦还是没想到,自己住在这九重堂内,到底和这冰敬碳敬扯上了什么关系。
朱祁钰认真的说道:“定天下条文,公侯宅院的规制,但是现在僭越的人何其多?那小小监察御史顾耀,就住着一个十七万两银子的大宅子,堪比公侯!”
“英国公府还不如他顾宅豪气!”
“要说恭敬,视王法为无物,才是最大的不恭敬!”
于谦愣愣的说道:“陛下有所不知,当年太宗文皇帝为此也曾大发雷霆,彻查京师,但是,收效甚微。”
“其一,乃是各臣子,僭越家宅,皆是经纪买办代持,其中错综复杂,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宅邸。”
“其二……”于谦叹了口气,眼神全是惆怅,他叹息的说道:“一旦有风吹草动,就会有人通风报信,官官相护,最终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。”
“其三,此疾根由已久,非一家一地,一门一户,牵扯甚广,太宗文皇帝牵连数百人,最终只是抄家了事。”
产权不清,找不到直接责任人;
查办此事的人,也是食利者,他自己都住豪宅,自然稍有风波,必然是:传下去,陛下要清产了。
牵连甚广,根深蒂固,于谦对此事知之甚详,他自己可以住破宅子,不嫌寒酸,他自己可以两袖清风,不嫌贫寒。
但是他不能要求其他人和他一样了。
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
于谦是个典型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君子。
朱祁钰自然不是啥君子,他的歪门邪道的盘外招、奇思妙想实在是甚多。
“朕知道,朕没打算查。”朱祁钰十分确定的说道。
于谦还以为朱祁钰就是临时起意,也没多想,赶忙说道:“那臣这大宅子,也住不安生。”
朱祁钰喝了口茶,摆了摆手说道:“于少保,朕来问你。”
“这大宅子,住的可还好?一应开支出自内帑,家里的开销很少,这大明俸禄是不是就显得不是那么寒酸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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