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祁钰这条命令可算不上昏政,而是历朝历代的规矩。
中原历代王朝禁赌,比如宋律中就明确规定:京城无赖辈相聚蒱(pu)博,开柜坊,屠牛马驴狗以食,销铸铜钱为器用杂物,令开封府戒坊市,谨捕之,犯者斩,匿不以闻及居人邸舍就与恶少为柜坊者同罪。
这条明文规定中,任何开设赌坊、收熔铸铜钱者,若是被捕的时候反抗,格杀勿论。
若是知情不报、隐匿者,周围的邻居全都为同罪论。
这是宋朝的连坐。
柜坊就是赌坊的别称。
在唐朝时候,柜台是为了客商保管重要物品,寄放财物之地,随后因为钱财来往频繁,慢慢发展成了不法之徒熔铸铜钱和赌坊,柜坊又别称穷富赌钱社。
到了大明这条京师不能设赌坊的规矩还在,但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有些懈怠了。
因为正统三年就有敕,修改了柜坊并诛罪名,而是变成了:具狱当议投配恶地,告言有赏,纵而不察,有司论罪。
司法层次的松动,让赌坊的规模越来越大。
在《皇明祖训》中,朱元璋明确的提出了太子涉赌的处罚:太子博戏,则笞。不止,则特笞。不止,则更立。
大明合法废掉太子的理由并不多,这赌就是一条,历朝历代皆是如此,这是《法经》里的内容。
朱祁钰申饬五城兵马司的圣旨刚到锦衣卫的时候,五城兵马司的都尉们,吓的魂都冒出来了。
当初陛下申饬都察院违背宵禁,都察院御史共三人,违背宵禁还推搡五城兵马司的军卒,致使龙颜大怒,奉天殿怒斩三名御史,此情此景,历历在目。
兴安捧着圣旨大声的喊道:“夫摇骰子骗人,出于一人之手,而众人为之犄角,欺骗赢钱。打揭、猪窝、族鬼、胡画、数仓等;采选、象戏、弈棋等;斗蛐蛐、斗鸡、斗狗等。”
“若是乎,君子之恶,恶道至甚也。”
“陛下闻之,痛彻心扉,令五城兵马司禁绝京师赌坊,以上条目不得复见。”
五城兵马司归锦衣卫管辖,锦衣卫左都督卢忠跪在地上接过了圣旨,这是用黄锦裱过的,这代表这件事陛下真的很在意。
卢忠站起身来送了兴安一段,小声的交流了片刻才回到锦衣卫衙门。
卢忠自然知道徐四七的事儿,这案子他也有经手,而且很多关键的人证、物证都是他稽查的。
徐四七是陛下还是郕王时候的旧人,奇功牌在身,徐四七出身卑鄙,早些年时候,想要腐化徐四七的比比皆是,徐四七持节守正,都挡住了。
可是最终还是因为他那个不孝儿子获罪流放边方。
陛下和十二骑天子缇骑的明光甲,就是出自徐四七之手,卢忠是唯一在明面上活动的天子缇骑,他身上的明光甲也是徐四七打的。
爹娘大约上辈子都是欠了孩子的,这辈子还债的。
卢忠面色铁青,以徐四七的位置和在陛下心中的分量,跑去塞外边方营建官厂,儿子被送进了戍边的开平卫,这和流放边方有什么区别?
卢忠厉声说道:“陛下看不得大明首善之地有赌坊这种至恶之道,陛下看不得,就是我们缇骑们看不得!”
“张榜所有坊市,但有隐匿,一并坐罪!”
“各城门外聚集民舍,也要张榜清查,无论查到了哪里,查到了谁,一并坐罪!”
说起这柜坊一道,那多数都是富商大户,资金雄厚无比,盘根交错,大多数都有靠山,这个靠山甚至有宗室子弟的可能,赌坊混的就是个黑白通吃。
居京师大不易,寸土寸金首善之地,要买下一片欢乐地,营建烟花世界,那背景能小了去?
陛下的意思很明确,无论是谁,一查到底。
卢忠亲自带人来到了东城东四胡同,这里是大明的勾栏之地,也是大明教坊所在,逐渐演化成京师的烟花世界。
酒肆、茶馆、妓馆鳞次栉比,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,整条胡同都是灯红酒绿纸醉迷金,这是大明的销金窟。
腰缠万贯进此地,身无分文雁拔毛。
卢忠走到此地的时候,坊门缓缓关闭,大批的官军鱼贯而入,开始彻查此地。
锦衣卫把京师折腾的鸡飞狗跳,卢忠更是开罪了不少人,但是陛下的意志不可违背。
三日后,卢忠面圣,交给了陛下一份满意的答卷。
卢忠俯首说道:“这京师的赌坊大多数都是一个叫王东所设,本司胡同和勾栏胡同的两处烟花地,都是这王家的产业。”
“这王东本是一泼皮,就是个经纪,王东背后的人是颖国公杨洪嫡长子,现在的昌平侯杨杰。”
“谁?!”朱祁钰奏疏没看完,听卢忠一说,打了个激灵,翻到了结尾处,看到了卢忠稽查的种种证据。
杨洪戍边四十余载,大明风雨飘摇之时,带着宣府边军入京,杨俊身中十七创,刚养好病,就扈从于谦巡检边方,在四威团营担任都督,在东胜卫血战瓦剌,功封伯爵,可谓满门忠烈。
杨俊是庶子,杨俊和他父亲杨洪的关系一直不是很好,最后杨洪把他的爵位传给了嫡长子杨杰。
杨俊一直想要证明给他爹看,他爹选错了。
现在看来,杨洪的确是选错了,这个杨杰别的本事没有,赚钱的本事倒是门清儿。
卢忠继续说道:“杨杰有个堂弟名叫杨京,在宣府、山西行都司开设赌坊已经二十年有余,颖国公走后,这杨京就找到了杨杰,这京师的赌坊生意,就全都归了杨杰的经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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