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安并没有立刻劝谏陛下,而是寻到了正在忙碌的于谦,让于谦去劝说陛下。
一来,这是外廷的事儿,自然由外相去劝谏陛下。
二来,有于谦这个例子,更有说服力一些。
陈宗卿的清名要保,大明皇帝的意志也要贯彻。
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儿。
于谦正在伏案疾书,推动农庄法,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,涉及到了大明江山,数十年的安泰和稳定,以及高速发展。
陛下追求的是小农经济的蜕变,而且只能胜,不能负。
如果在陛下龙驭上宾之时,小农经济仍然没有蜕变成为商品经济,在太阳落山之后,大明会立刻陷入群魔乱舞之中。
到那时,大明怕是要陷入长冬之时。
而农庄法,遍布大明的农庄,就是小农经济蜕变的重中之重,从始至终,一直是于谦在负责农庄法的具体推行。
“于少保,最近痰疾可有发作?”互相见礼之后,兴安开始了寒暄,也不算是寒暄,陛下时常会问,兴安也要做到心中有数。
于谦满是笑容的说道:“劳烦陛下关怀,某身体无恙。”
跟随陛下游山玩水,于谦比在朝中清闲的多。
江南科场舞弊案、仁和夏氏刺王杀驾和孙显宗搞出的事儿,不过是给陛下南下助助兴的水平罢了,是个麻烦,也仅仅有些麻烦罢了。
甚至都不用于谦出手,番都指挥马云、锦衣卫都督卢忠、南镇抚司指挥使杨翰,足以应对。
于谦不用消耗那么多的心力,太医院的太医一月三次问诊,他的身体非常健康。
兴安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说明,又继续说道:“咱家不才,曾听闻陛下与于少保论亡国之兆。”
“其一曰求荣得辱,致使天下有志之士寒心,天下失序;其二曰人亡政息,党锢盈天,政令朝令夕改,反反复复,致使天下失宁;其三曰政怠宦成,天下神器假手于人,器名假私相授,天下失道。”
于谦看了眼兴安,点头说道:“然也。”
其实文官和宦官是天敌,历朝历代文官和宦官的撕扯,贯穿了整个中原王朝,像于谦和兴安如此和睦的内外两相,历史上不是没有。
当年唐玄宗李隆基的宦官高力士和张九龄的关系就比较和睦。
张九龄被李林甫排挤的时候,高力士还为张九龄说了好多好话,但是李隆基一意孤行,到了安史之乱时,李隆基才悔不当初说:吾取张九龄之言,不至于此。
兴安作为一个宦官,他应该是不学无术的,可显而易见,兴安并非如此,都过去了这么久,兴安仍然牢记亡国之兆有三。
兴安颇为平静的说道:“陈宗卿为官清廉,时人称颂其为陈青天,咱家就觉得陛下这长卷真的刊印到了邸报,送至州府刻石,陈宗卿只能自缢以示其高洁了。”
陈宗卿被陛下作画骂了,他怎么办?
他只能去死。
他不能去找陛下陈情,否则就变成了陛下对还是他对的问题,变成了陛下的脸面重要,还是他陈宗卿的脸面重要。
“大珰有什么好办法吗?”于谦仔细思量下这件事,还真的他出面劝谏,其他人都不合适。
但是的确不好办。
兴安笑着说道:“有,就是在这城门上抹去松江二字,写上杭州二字,便足矣了。”
“这样田里指指点点的缙绅,就是夏时正了,而那些个在城门强取豪夺的,百姓卖个枣儿,还要被抓两把的,就是兴海帮的帮众了,而坐在府衙里和缙绅勾结的就是杭州知府,而不是松江府尹了。”
于谦惊讶的看着兴安,这明明画的是三泖九峰的松江府,怎么就变成了杭州府呢?
这不是指鹿为马!是什么!
但是又颇为合理,画里是三泖九峰,的确是松江府的山水,可是陛下说的事是杭州府的事儿。
于谦愣了许久,才说道:“那就按大珰说的办。”
内帑和国帑,林绣和王祜斗了这么久,内帑太监林绣,每次都能大获全胜,一本《气人书》每次都能把户部郎中王祜气的七窍冒烟,每次王祜都得请户部尚书去皇帝跟前儿求情,请皇帝拉偏架。
林绣也是宦官,宦官走的就是剑走偏锋,思路很是清奇。
明晃晃的杭州二字,的确是能保陈宗卿的清誉,而杭州知府和夏时正勾结,已经被下狱,最好的结果也是斩首示众,弄不好就要送解刳院,毕竟是谋逆大案。
“就是陛下会同意吗?”于谦斟酌的说道。
兴安笑了笑说道:“这不就请于少保来了吗?这天色不早了,就不多叨扰了,咱家先行告退。”
“送大珰。”于谦站起身来,送了两步。
兴安为什么绕一大圈,不自己劝,非要于谦来劝?
因为兴安和于谦都清楚的知道,陛下的这幅画里所说的豺狼虎豹,吃尽血肉,要骂的并不是杭州知府,要骂的也并非松江府尹。
陛下要骂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,而是层层压榨的朘剥。
次日的清晨,于谦早早就到了御书房恭候陛下,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和一卷贪腐案的卷宗。
“参见陛下,陛下圣躬安否?”于谦俯首行礼。
朱祁钰笑着说道:“朕安,赐座。”
“臣今日来,是为陛下昨日所作之画而来。”于谦直接开门见山,把自己的奏疏和卷宗递给了兴安说道:“卷宗是景泰五年,江南稽查贪腐案,金华府推官徐麒耀贪腐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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