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什么是虚业呢?”于谦询问着皇帝他最关切的问题。
若是真的辩经,朱祁钰连负责搞钱的户部尚书都辩不过。
因为沈翼本就没有说长生不老,永生不死,沈翼说的是历千万祀,沈翼说的是陛下的所思所想所思所为,即便是经历了人亡政息,依旧是万古长存震古烁今之论,沈翼真的拿出来以名长存那一套永生论跟皇帝辩,皇帝还真的辩不过。
朱祁钰从来不打逆风仗,对各种阿谀奉承拒之门外的态度是坚决的,于谦的这个提问,很快就将盐铁会议从讨论皇帝长生的问题,转移到了正题之上。
搞得沈翼一副想要跟皇帝辩一辩的样子,却再无法开口,陛下和于少保是很懂如何把握会议风向。
朱祁钰言简意赅的回答道:“以钱生钱或以权生钱为利润获取主要方式的产业,都是虚业。”
“比如卖身契的交易、比如费亦应当初将他家所有三桅大船拆股认筹、比如放印子钱、比如宋高宗赵构搞得蹴鞠队,公然博卖、比如五城兵马司把持城门进出,衍生的店塌房生意、比如囤货居奇炒作衣食住行所需之物,比如金石学里过分抬高某些金石之物的价格,进而获利如此种种,这些都是虚业,贻害无穷。”
“臣明白了!”于谦恍然大悟,认真的记下了笔记看了又看,疑惑的说道:“那青楼呢,是实是虚?”
朱祁钰想了想说道:“不是所有的事儿,都是非黑即白,产业亦是如此,比如这李宾言在松江府建了匠城,这匠城建好的房子,看似分文不取,免费居住,但本质上,还是以租赁售卖的形式,提供给工匠,只不过其价格以劳动报酬扣除来实现。”
“而且价格…一栋五间三架的住所,五口之家居其间,只要二银,大抵是工匠们一个月的薪金。”
匠城的房子在工匠们看来是免费的,因为只需要等待分配就是。其成本是官厂垫付,而后在每年定俸的时候固定比例去掉这部分的成本,匠城的房子成本本身就很低,集体建房,二银已经极其豪奢,连路灯都有。
要只知道大明皇宫都没有路灯,只要泰安宫和讲武堂才有路灯。
而且匠城这部分的垫付,早在匠城完成之后的第二年,就完成了清账。
朱祁钰接着说道:“那李宾言在松江府建匠城是造房子的生意,店塌房的生意也是造房子的生意,他们最本质的问题,是否在以公谋私、以权生钱,是否是朘剥百姓的一把利刃,是否在压榨百姓手中的剩余资财,这是判断虚实的根本。”
“青楼亦是如此,若是仅仅吹拉弹唱,听曲的地方,那自然是实业,可是存在强人身依附、强迫接客的窑子里,那就是虚业,属于以权生钱的范畴,而且这青楼和窑子的界限极为模糊,其实大抵可以笼统的归到虚业之中。”
权力,是相对的,是一种相互的关系,在很多时候,单纯的指朝廷拥有的权柄,而在少数情况,比如在青楼里,老鸨对娼妓拥有绝对的权力,即便是以高雅而着称、宣称自己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,强迫接客是一种极其极其极其普遍的现象。
势要豪右、富商巨贾看上哪个姑娘,这青楼的东家、掌柜、老鸨哪个会在意这烟花世界女子的意愿?
实业,是为了实现人们对财富和物质,量的占有和质的占有,追求美好的生活夙愿,是大明上下共有的需求。
都是造房子,一个是提供安全、舒适、干净的居住环境为目的,一个是为了朘剥而朘剥,把手伸向百姓口袋里最后一文钱甚至是放印子钱让百姓负债累累,从而达到超经济的人身依附为目的,哪个是实业,哪个是虚业?
“臣明白了,陛下圣明。”于谦心中有千言万语,最后汇聚成一句话,就是这句看似是客气话的圣明。
朱祁钰看着于谦喝了口茶,这蒙顶甘露,回甘无穷,他看着于谦问道:“于少保,指鹿为马、颠倒黑白、张冠李戴、混淆是非,是不是贻害无穷?”
“自然如此,此为凶逆,国之鸩毒,人神所疾,异代同愤。”于谦将这种行径指责为凶逆,但凡是这种现象横行,就像是人喝了十八大碗的砒霜。
朱祁钰立刻说道:“我们需要警惕的就是指鹿为马,亦如这店塌房的生意,比如朕为翰林,将店塌房的生意诠释为实业,因为造房子会用到工匠,会雇用,会消耗流动资财,并且提供一定的物质、财富占有,提供居住环境,它的生产特性符合实业的特性。”
“将这店塌房的生意如此诠释,却对利润的主要来源,只字不提,亦如这店塌房生意的主要利润来源,真的符合实业的性质吗?既然是以权生钱为利润主要来源、以朘剥百姓、压榨利益为目的,这店塌房的生意,那又谈什么实业二字呢?”
“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在新发展下,隐藏更深的指鹿为马。”
吏部尚书王翱猛地打了个哆嗦,看着陛下的眼神里带着惊恐和不安,陛下得亏坐中间是皇帝,这要是不在位置上,妥妥的国之巨蠹,陛下是懂诠释的,是懂改变不了事实,改变定义的。
这种程度的指鹿为马,一不小心就着了道,他这个酷吏,哪里是陛下的对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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