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驾回京时,已经是二月下旬。
春闱结束,应试举子已出场,滞留京城,等待放榜。
户部衙门里,曹颙却有些繁忙。
因户部尚书田从典为今科会试主考官,户部侍郎张伯行为副考官,这两位从接到圣旨开始,就暂停户部的差事,全心应付会试。
如今虽说会试考毕,但是还关系到后续阅卷等,所以这两位暂时还不得闲。
曹颙这个户部侍郎,分管山西、河南、陕西、四川四个清吏司,还有户部三库。这几个司处的司官,就是曹颙的直属属下。
其他省份还好,四川是西北战事的后勤所在,账目、税务的账册,足有半人高。
曹颙看这个,就用了几日功夫。
为何要做足四川司的功课,原因无他,因为四川总督年羹尧已经上折子请求陛见,康熙已经准了。
自康熙五十七年,年羹尧升任四川总督后,仍兼理巡抚事务,统领军政与民事。
外地督抚进京,户部衙门是必跑的衙门,为的是一年的开支与税银什么的。
他们想要支多少,户部这边最后批多少,就是相互扯皮的事儿。
曹颙新官上任,多少人瞅着,可不想在因年羹尧折了面子。
所以,曹颙就将四川司五年来的账目都过了一遍,好做到心中有数。
这一口气儿,就忙到了三月初。
这日,是会试放榜的日子。
自家堂弟与前西席都是这科,曹颙自然极为关注,早早地就打发小满去礼部衙门外守着。蒋坚好奇,也跟着凑趣,与小满同去了。
这些日子,曹颙见过堂弟曹頫几遭,不知他心里如何想,看着倒是淡定许多。他还专程问曹颙考笔帖式的事。
他是在曹寅身边长大的,带着几分文人心性,对当官兴趣不大,只想着早日领个差事,不在家吃闲饭。
虽说八旗学堂里的同窗,有二十多岁还读书混日子的,但是曹頫可没那么厚的脸皮。
如今他没有父祖庇护,几个哥哥都是小小年纪就出来当差,他当然也不好意思当逍遥公子哥儿。
这笔帖试考试,每年七月进行,分内务府笔帖试与六部笔帖式。
因曹颙在户部为堂官,所以曹頫在六部中要避开户部;内务府那边,曹頫当年跟着家人已经抬旗,不在包衣三旗,没有资格考试。
六部笔帖式,多以精通满蒙文的举子为主,曹頫却是偏重汉学。因这个考试人多,录取的人少,压力也颇大。
看着曹頫乱忙一通,比科举考试还用心,曹颙不得不好生劝道一番:“你才忙了春闱,还是将养些日子,再预备那个。欲速则不达,养好了精神,学习也能事半功倍。”
曹頫却是掐着手指头,道:“大哥,就剩下四个月,哪里有歇的功夫?”说到这里,他不禁顿足:“早知国语同蒙语好考,我头两年就该好生学着。”
其实,曹颙是想问问堂弟会试考得如何的,但是见他似乎没有抱任何希望,也不愿给其压力,就避开这个话题不提。
今日,终于等到放榜。
曹颙坐在书案后,心里有些焦急。曹頫虽然出场后提也不提会试,但是曹颙身为兄长,还是盼着堂弟的人生能顺利些。
至于钱陈群,在曹府四年,君子品行,是孩子们的良师,曹颙也希望他能有个好前程。
过了午时,估计着礼部的榜单已经放了,曹颙就从座位上起身,站在窗前眺望。
晚春时节,正是晴朗明媚的时候,却是突然间狂风大起,黄沙漫天。
这边当值的几个笔帖式,已经出了院子,顶着大风,将各处的窗子放下。
这天实在是变得古怪,本堂不少司官走到屋子门口,抬头仰望外头的天色。
“浮云蔽日啊……”这个小声说。
“黄雾四塞……今日出榜……”那个颔首道。
气氛顿时变的有些古怪,曹颙心里,亦是诧异不已。
眼前这个,在旁人眼中,是天降异相;在曹颙眼中,却是有些眼熟。
这明明就是沙尘暴啊,三百年后,因黄河流域植被的破坏,年年春天北京都要刮上几场。后来,直到各种防护林渐渐长成,内蒙古那边也改变了畜牧政策,结束了放牧,变为“圈养舍饲”,这沙尘暴才一年年的减少了。
不过,诧异片刻,曹颙就明白过来。
不管是三百年后,还是三百年前,这个季节、这个风向,这沙子都是从蒙古草原刮过来的。
继康熙五十六年的学灾后,蒙古就开始连续几年大旱。
狂风能吹起沙子,这是牛羊啃光了草原上的草根。
约莫着,西蒙古那边诸部王公请求朝廷赈济的折子,也该快到了。想着户部窘迫的库房,曹颙不禁抚额。
户部三库,就在他的职责范围内。里面有多少银子,曹颙知道得一清二楚,压根就没有宽裕的银两。
往年康熙能推掉蒙古各部的赈济银子,如今却是与准格尔蒙古对战之时,定是要安抚为主的。
曹颙正想着此事,就听到院子里“蹬蹬”的脚步声。
黄沙肆虐中,蒋坚抱头奔行,直到到了本堂屋子外,才停了下来,松了口气,拍了拍身上的衣服,迈步进了屋子。
他挂了个书办的职务,每日同曹颙一起在户部当差。
曹颙见他回来,忙开口问道:“如何?放榜单了?怎么耽搁到这时候才回来,是看榜的举子太多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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