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妈妈全白的头发在窗纱漏进的光影里灰茫茫的,仿佛她的前程性命:“夫人是拿血枯草毒害的清澜郡主!那东西根本算不得毒,根本无从验起,只会无声无息蚕食人的身体,等到有所察觉的时候,就都来不及了。”
沈祯僵硬的背脊蓦然垮塌。
他的妻子。
在他的眼皮子底下,在他满心满肺的爱意里,被他的妾室暗害。
而他,半点不知!
不!他该知道的,云桑她懂兵法擅女红,精通琴棋书画,却唯独不懂人心底下的阴毒算计!
或许,当初他应该放她自由,情愿让她独立寒风遥望李昀,也好过因为他,让她死在本该年华绽放的年岁里!让灼华自小失去母亲,独自挣扎在后院的算计里!
“哪来的血枯草?怎么下给云桑的!说清楚!”
刘妈妈的回忆清晰而深刻:“那血枯草早在苏太夫人嫡出的世子爷坠马残废的时候,就已经进了北燕的布政使府邸,进了清澜郡主的饮食里!”
湿黏的掌心贴在青砖石上,冰冷的触感直达心底,几乎凝结了她的血液。
刘妈妈知道苏仲垣、苏方氏、苏氏的目光都带着尖刺扎在她身上。
可她不敢不说下去,也不得不说下去。
刘妈妈一咬牙:“那东西,是苏侯爷给的夫人弄来的!就在那年永安侯府给夫人送去冬生几个丫头的时候,一并裹挟进府的!”
有那么片刻的沉寂,仿佛整座宫殿都沉入了海底。
真的,就那么一呼一吸之间的片刻里,足以让人心底垒足的笃定急转直下,沾上荒烟衰草的颓败。
苏仲垣的暴怒压抑在舌根底下,厉鹫的眸子几乎要将刘妈妈撕碎:“放肆!你敢污蔑本候!什么血枯草,本候从未听说过!”
沈祯的神色凝结成冷峻冰峰:“说下去。”
苏仲垣眉心一跳,压住沉怒,以一副郎舅亲和姿态道:“妹夫如何能信这种糊涂贱婢之言?今日事情一桩接一桩的闹出来,分明是有人针对了灵姐儿夫妇,咱们不过是被背后之人拖住脚步的后招而已!”
话,是对着沈祯说的,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皇帝听的。
皇帝能从一众皇子中杀出来,站在这万人之巅,如何会看不破。
他会耐着性子听到此刻,便是要弄清楚,周恒给徐悦报完仇,还要做什么!
岁月在皇帝的眼角留下痕迹,将他眼眸刻画的愈加深沉如一汪不见底的寒潭。
他的目光流转过殿中众人的面孔,却并不急于说话,只是拿修长的指轻轻点在一封折子的边缘,一下又一下,没什么节奏,直把人心点的混乱无章。
沈祯并不在意皇帝是什么神色。
他的口吻是平静的,但语调中的凛然之意却似锋利的刀刃贴着脑仁儿刮过:“我信证据,信证言!奴婢,也是你永安侯府的出来的奴婢!说下去!”
刘妈妈伏在地上,出口的话有些走掉,回音被青砖石打满头满脸,震的耳朵嗡嗡的痛:“那时候侯爷刚考了贡生,是先侯爷子嗣里最有出息的一个。他们就开始算计着把侯府前世子弄死,好取而代之。而夫人已经进了定国公府做妾,就计划着慢慢毒死清澜郡主,利用三姑娘得国公爷和老公爷宠爱以上位!”
苏方氏的呼吸仿佛被一条巨蟒猛然勒断,那张被岁月侵蚀后细纹丛生的松弛的面空瞬间刷白:“你这老奴胡说什么!”
刘妈妈瑟缩了一下,汗水自她全白的发鬓间缓缓淌下,窸窸窣窣的,如百足之虫游曳在皮肤,她想擦,却不敢,只任由汗珠低落在青砖石上,映出她苍白而惊恐的脸。
她虽是奴婢,可今日之后,自己会有什么下场,她也清楚。
只是有远比殿中毒蛇般的眼神更为恐惧的事情推动着她,一步步按照计划走下去。
“奴婢没有胡说!奴婢是自小伺候夫人的,她、你们,所作的恶事,奴婢都一清二楚!”
“都是算计好的。永安侯府曾被撸去爵位,想迅速站稳脚跟,苏侯爷想摆脱嫡母掣肘,就要有自己的人脉实力。只要侯爷和国公府有了名正言顺的姻亲关系,就能利用沈家的人脉给自己铺路!”
“侯府前世子,清澜郡主,都是他们杀的!”
“也是夫人,害死的慧姐儿和赵姨娘、白姨娘!因为沈娘娘当年曾经怀疑过郡主的死,所以夫人拿她们当了替罪羊!”
地罩后的三足大鼎里龙涎香的青烟徐徐飘荡在空气里,将神色各异的面孔都遮起一层薄薄的雾翳。
苏氏只觉被一卷冰浪兜头狠狠湃下,一开口,她便发现自己所有的隐忍下的沉稳在激冷之余,慢慢垮塌:“你这老妇竟敢如此污蔑!大哥是坠马后伤了根本才发疯自尽的!同我们有什么关系!清澜郡主是产后没有调理好,才病故的!”
苏仲垣心底一错拍,盯着刘妈妈的,眼底有幽兰之火摇曳不定。
只是他官场沉浮数十载,自不会轻易露了颓势。
他语调凌厉:“证据!空口白牙,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么?那我大周的律法还要它做什么!”
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一张扯不断的蛛网,被沾上了,便如影随形的紧紧裹挟,让刘妈妈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要被激烈的心跳冲破胸膛。
她挣扎、再挣扎,最终徒劳:“证据就在北荣胡同。当年血枯草就是从一个叫陈默的江湖人手里弄来的。那个人,还活着!还有当年你们害侯府前世子不能人道,幸存的人证,奴婢也知道在哪里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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