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 暗沉沉地黑。
天色墨蓝, 只有零星数颗星子寂寥地闪着光芒。
屋子里静寂无声, 落针可闻, 唯有秋风拍打着窗户纸, 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。
良久, 严清怡低声道:“都这个时辰了, 掌灯吃饭吧。”
“姐,”薛青昊疑惑地问,“吃饭?”
严清怡道:“林大哥成亲, 咱们也不能饿死。”
秦四娘如释重负,连忙道:“饭菜肯定凉了,我添把火热一下。”
薛青昊打燃火折子点亮油灯。
昏暗的灯光照在严清怡脸上, 明显两道泪痕, 幽幽地反着光。
薛青昊眼圈一红,急忙把眼泪憋住, 借着去找另一盏油灯的工夫抹了抹眼角。
夜饭是干豆角炖粉条, 里面还有好几片油汪汪的五花肉。
以往薛青昊最爱吃这口, 今天却毫无食欲, 手里捏着块杂粮窝头, 半天没咽下一口。李实也没了之前的呱噪,瞧眼秦四娘, 又瞧眼严清怡,也不就菜, 只顾低头啃手里的窝头。
四人无声地吃过饭, 秦四娘把杯碟碗筷收拾好,又将明早熬粥的米跟豆子洗净泡上,才回到东次间。
严清怡已经面朝里躺下了,看不清脸上神情。
秦四娘晚饭没吃多少东西,用不着消食,遂吹熄油灯,在罗汉榻上躺了。因为心里藏着事,便睡不踏实,半夜醒来时,便听到床上压抑着的抽泣声。
细细的,低低的,却仿佛含着无限的哀伤。
秦四娘暗松口气,她不怕严清怡哭,只怕她不哭,怨气憋在心里会伤身。
原本他们以为严清怡听说林栝成亲之后会大哭大闹,会吵嚷着找林栝算账,没想到严清怡只是肩头一垮,整个人随之沉默下来,脸上木木的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吃饭时,秦四娘原本饭量大,可只勉强咽下半个窝头,而严清怡跟平常一样,仍是吃了大半个。
她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,让人心慌,让人害怕。
秦四娘静静地躺着,半点不敢动弹,生怕惊扰了严清怡。
过得良久,那边的哭泣声才渐渐止住,而窗户纸开始呈现出鱼肚的白色,远远地传来鸡鸣狗吠声。
天快亮了。
秦四娘轻轻坐起身,蹑手蹑脚地穿好衣衫,探头去看,严清怡竟是睡了。
巴掌大的小脸上,满是泪痕,鬓发被眼泪打湿,凌乱地贴在脸颊上,而眼底有浓重的青紫,看上去可怜兮兮的。
秦四娘心头一酸,眼泪差点滚下来,急忙走出去,小心地掩好房门。
不一会儿,李实跟薛青昊先后起身。
秦四娘盛了饭菜让他俩先吃,“三娘哭了大半夜,天快亮时才睡下,暂且让她睡。”
薛青昊到底年岁还小,昨夜没吃饱,现在早饿了,稀里呼噜喝完一碗米粥,恶狠狠地说:“此仇不报非君子,我定要给林栝那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一点颜色看看……实在不行,我请我师傅帮忙。”
李实点点头,“我再去叫上李奎他们几个,不把林栝打趴下我就不姓李。他娘的,我真是瞎了眼,怎么就认识他了。”
话音刚落,就听房门响动,严清怡散乱着头发,倚在门边道:“不许去,男婚女嫁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,你们去干什么?再说……”顿了片刻,才续道:“我跟他既没有父母之命又没有媒妁之言,凭什么去找人家?是嫌我不够丢人吗?”
李实跟薛青昊对视一眼,没有作声,可脸上尽是不忿之色。
严清怡低头默了默,对薛青昊道:“林大哥对咱们家有大恩,对你也照顾有加。如今他成家立业……咱们,咱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。”说罢,脸上生生挤出个笑容。
那笑比哭都难看。
薛青昊看不下去,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窝头,将筷子往桌上一拍,“我吃饱了”,拔腿往外走。
李实紧跟着道:“我也饱了。”
秦四娘将他俩的碗筷撤下去,另外盛了碗米粥,“三娘,趁热吃,现在天气冷了,放不多久就凉了。”
严清怡磨磨蹭蹭地到桌前坐下,端起碗喝一口粥,“你还有事要忙,早点吃了走吧,碗筷子我来洗。”
秦四娘在她对面坐下,笑道:“今儿歇一天,偷个懒儿。”
严清怡喝完粥,叹口气,“你不用陪着我,我想得开,不会寻死……就是,就是心里发空,空得难受。”说着眼泪忽地涌出,顺着脸颊往下淌,她顾不得擦,哽咽着道:“去年回来他还好好的,应允我等我满孝就成亲,可……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折子,是我太过疏忽,他恼了我也是应该。可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娶了别人,他要是把事情挑明了,我还能拦着他不成?”
呜呜咽咽地又是哭。
秦四娘也不劝,候得她哭够了,兑好温水,绞了条帕子让她擦脸,擦过,又剥开两只鸡蛋,“脸都哭肿了,你敷一敷吧。”
严清怡道谢接过,一边敷着脸一边絮絮叨叨,“林大哥也不容易,家里爹娘早早过世,一个人在外头受了许多苦,又在亲戚家里寄住了好几年。我不怨他,只希望他能过得好,夫妻和顺生儿育女。”眼圈红了红,抽泣两声,又道:“回头跟李实和阿昊说,别去给林大哥添乱,闹出去,他们夫妻怕有嫌隙,就是对我也没有好处。”
秦四娘应声好,“你这样想就对了,男人变了心,九头牛拉不回来。再说,三条腿的蛤~蟆不好找,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?”转念一想,严清怡还真不好嫁,没爹没娘的,谁给她张罗亲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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