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骄阳普照大地, 幽州大地蒸腾着炽烈的热气,使行走在路上的行人仿佛置身烈焰地狱。然而到了晚间,温度却又迅速降下,清寒随之袭来, 让人不得不加上一件单衣,才能感受到些许温暖。
这是七月的第二十七个日头,沈绥与李瑾月的行进大队来到了距离范阳只有几百里的新城县, 时值傍晚, 大部队驻扎下来, 程昳留在城外的拱月军大营中。李瑾月则带着杨玉环, 与沈绥、张若菡等千羽门一众入了县城。新城县令已然开了城门亲自前来迎接, 并安排一众人等入住新城官驿。只可惜,这里的官驿实在有些小,沈绥便转而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, 去投归雁驿。
李瑾月见状,便也推辞了入住官驿,跟着沈绥去了归雁驿。新城县令很是尴尬, 却也没有办法, 若他自己有大宅子,自然就将贵客迎进自家了。可他却是个清贫小官,自己也只是住在县衙简陋的官邸中,一家老小都挤在其中, 实在不方便让贵客进来。
沈绥坐在自家马车的车辕之上, 与忽陀并肩, 正面色沉凝得望着天边西坠的红日。李瑾月策马从后方赶上,来到她身边,恰好拦住了她的视线。
“伯昭,等等我。”她道。
“做什么跟来,新城归雁驿也不大,你还是去住官驿的好。”沈绥收回目光,唇边缓缓扯出一丝笑容,淡淡说道。
李瑾月瞧她这幅模样,心下难过。可她却不敢也跟着消沉,扬起笑容,笑道:
“咱们这一路上都住一块儿,你不在身边,我还真不习惯。”
“幼稚。”沈绥笑了。
看她总算能露出笑容,李瑾月松了口气。她又下意识望了一眼后面的车厢,知道张若菡坐在其中,心中有些忐忑。她的忐忑,来自于她的这两位好友,最近的反常举动。尤其是沈绥,她本是一个爱笑的人,哪怕有再大的艰难,她也能乐观面对。可是最近,她的笑容消失了,大多数时候都深锁眉头,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。她开始饮酒,初时还是晚间饮,后来白日也饮,腰间多了一袋酒囊,身上总是聚着酒气。她倒也不醉,只是喝,烈酒割喉过,她仿佛便能舒坦下来片刻。
而更令李瑾月惊讶的是,那样深爱张若菡的沈绥,最近竟然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张若菡。从前她总是陪着张若菡坐在车厢之中,近些日子,她却爱坐在车辕之上,哪怕日头再烈,她也仿佛不在意。时不时喝上一口酒,然后取了自己的箫来吹,常常曲不成曲调不成调,吹得人柔肠寸断。然后停下,静静地坐着,凝望着远方,一言不发。
这些日子,她甚至整夜整夜地不睡,野外宿营便坐在篝火边翻书,入住县城,便在驿站的院子里练刀。然后便能看到,张若菡也整夜不睡,披衣站在轩窗畔,看着她。但她不上前与她说话,她们一句话也不说。
这对于李瑾月来说,是难以置信的事。她以为即便山无棱,天地合,江水为竭,她们之间也不会这般。她不知道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,竟会至此。
不止她担心,琴奴、颦娘,队伍里的很多人都在担心。
“伯昭,我想和你谈谈,今晚可以吗?”李瑾月已经看不下去了,她觉得自己必须插手管一管了。
“我不想谈。”沈绥拒绝道。
“我晚上来找你。”李瑾月不容拒绝地道。说完后,她拨转马头,去了后面沈缙的马车,在车窗旁与沈缙说了两句话。
接着她没有回沈绥的马车边,而是来到杨玉环的马旁,与她并辔而行。
“公主……伯昭先生怎么样?”杨玉环问道。
“老样子,这个人讨厌起来,真是让人想一剑劈了她。”李瑾月气呼呼地说道,“我今晚必须和她好好谈谈,还有莲婢……你张姐姐,她…我是真的没有办法,只能委托仲琴来和她谈谈。”
杨玉环抿了抿唇,嗫嚅了片刻。李瑾月见她欲言又止,便道:
“有什么就问,何必支支吾吾?”
杨玉环顿了顿,问道:“公主,您……和张姐姐,是真的吗?”
李瑾月面上闪过一瞬的尴尬,随后苦笑道:
“真的也好,假的也罢,都是过去的事了。如今再谈,已经没有意义。”
杨玉环望着她侧脸片刻,垂首不语。
***
是夜,归雁驿客房,张若菡点了油灯,在灯下看经。无涯打了热水来,倒入大木桶,道:
“三娘,您沐浴吧,这天热,身上汗出个不停。”
“嗯,我省得,你去吧,我自己来。”张若菡头也不回地道,清冷的声线,仿若回归了从前沈绥尚未归来的时候。
无涯无声地叹息,瞧着三娘清瘦的背影,鼻头耸动两下,硬是将泪水憋回去,悄悄带门出去。
张若菡缓缓放下手中一个字也未看进去的经书,决定今日抄一篇经算作课业。铺了纸,抬手研磨。忽然赤糸握着她的手研磨的景象在眼前浮现,她手一顿,双唇颤了一下。然后继续研磨。
磨好墨,提笔蘸墨,她悬腕于纸,开始抄经。可是那些熟悉的经文,却如流水般,无法在脑海中停顿。那一夜,赤糸与她翻看了一师尊笔记的景象再一次浮现在她面前。在看到了一师尊与安娜依共食油茶那一段时,赤糸忍不住干呕出声,她那痛苦的模样,是张若菡见所未见的,张若菡心若刀绞。张若菡又何尝不觉恐怖,哪怕回忆起来,都面色煞白。那本笔记,赤糸就这样留给了她,未再去翻看。张若菡将笔记藏了起来,亦不敢去触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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