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清怡不想跟他说话, 只作没看见, 低着头往前走。
谁知他在后面追着叫道:“表妹, 表妹留步。”
有路人侧目瞧过来。
严清怡只得站住, 勉强挤出个笑容, “表哥, 大庭广众之下, 你吵吵嚷嚷的干什么?哪里还有君子之风?”
“那个,”陆安康忙压低声音,“怎么最近没见到表妹摆摊, 春兰也不出来了?”
严清怡微愣,“春兰不是找你去了?”
“没有啊”,陆安康奇道:“她就年前的时候去过, 把银子还给我就走了, 别的也没说。她不在你身边伺候了?”
严清怡淡淡道:“表哥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她把我家里的东西偷偷拿给你, 你觉得我还能再用她?上次表姐还说, 大姨父高升了, 想必表哥的前程也有了着落, 在此一并道贺。”
陆安康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, 尴尬地说:“去年家里事情太多,秋闱时候我没下场。”
严清怡道:“表哥学问好, 下一科把握更大。”
“不,”陆安康摇头, “我不想科考, 不想做官了……表妹,你可知道枣林街在何处?有位邵公公住在那里。”
严清怡指了指都城隍庙的方向,“邵公公住在哪里我不知道,枣林街就在都城隍庙后面。”
陆安康犹豫片刻,“昨天,我爹让我哥把蔡表妹送过去了。”
“啊!”严清怡惊呼,“把阿娇送给邵公公?你们陆家……专门坑亲戚,坑了一家不算完还得坑另一家。家学渊源啊,家学渊源。”
话语里有不加掩饰的讽刺。
陆安康红着脸,支支吾吾地说:“我昨天没在家,跟同窗会文去了,今天早上才听说,所以过来看看,能不能把表妹接出来。”
严清怡心头忽地涌起无限的悲哀。
难怪陆致一路官运亨通,就是这么一步步爬上来的?
蔡如娇是二月生日,刚满十五岁,就被送到邵简那里,这辈子岂不就毁了?
她虽然娇气任性,有时候不分事理,可也不该被这样糟蹋。
严清怡沉默片刻,开口道:“你有那个本事从邵简手里要人?而且,已经过了一夜,就算你接出来又能怎样?”
时间短,别人或许还不知道,名声应该无碍,可人呢?
万一清白被毁了……
只听陆安康低声道:“我娶了表妹,回老家种地,家里还有田产,再说我还能教书。”
严清怡仔细打量他几眼,深吸口气,“我跟你一起去看看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走到枣林街。
邵简的宅子很好找,最西头那座就是,厚重的黑漆木门紧紧地关着,廊檐下挂了面烫金匾额,上面写着“邵府”两个浑厚刚劲的大字。
青砖白墙的三进宅院,墙边挂着绿萝藤蔓,隔墙还能看到翠竹的枝叶,古朴雅致。
两人在街口站定,均是一筹莫展。
很显然,就这么贸贸然地进去是绝无可能见到蔡如娇的,就连邵简的面都不一定能见到。
正在这时,大门忽然开了,有位十岁左右的童子引着两人出来。
走在头前的那人约莫三十七八岁,穿灰蓝色袍衫,头戴蓝色纱帽,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范大档。
他身后跟着个戴着灰色纱帽的小火者。
陆安康赶紧跑过去,当头便是一揖,“范公公救命。”
范大档不防备,吓了一跳。
小火者忙喝道:“干什么的,一边去,让开!”
陆安康忙解释,“公公恕罪,我姓陆,家父原是兵部员外郎,现在会同馆当差。昨儿家父将表妹送到此地……”
范公公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,讥诮道:“陆公子是什么意思?”
陆安康道:“表妹年仅十五,我跟表妹青梅竹马,还请公公周全。”说罢恭恭敬敬地再施一礼。
范大档很干脆地拒绝,“邵公公既不曾往你家要人,又没有光天化日当街抢人,都是你情我愿的,我周全不了。”
“可我表妹并不愿意,而且邵公公年已老迈又是无根之人,实不该如此贪恋女色。”
“无根个屁!”范大档冷笑,“我师傅是奉旨出宫荣养,他伺候圣上四十多年,劳苦功高,临老了也就这点喜好。你有本事就到圣上面前告御状,我看圣上能不能替你周全。”顿一顿,又道:“要怪就怪你爹眼瞎得罪了人,实话告诉你,要是别人,只要伺候我师傅高兴了,我怎么也能替他谋个一官半职。你爹不行,这辈子别指望升迁,就是送来十个八个,我这里也过不去。趁早回去让你爹死了心,不用打我师傅的主意。”冷冷地“哼”一声,甩袖往前走。
走得两步,瞧见街口站着的严清怡,顿住步子,颔首招呼,“严姑娘。”
严清怡已隐约听到适才的话,见范大档神情和缓,屈膝福了福,试探着再问:“我表姐真的不能接出来?”
范大档思量片刻,“邵公公是我师傅,手把手把我带出来,于情于理我不能开这个口。而且,我师傅正在兴头上……要不等过上一个月,我师傅腻了就把人送回去?”
兴头上……等腻了……
严清怡用力咬了下唇。
范大档又道:“我实在不好开口,要不严姑娘去求求七爷,七爷发话,我师傅肯定卖这个面子。”
去求七爷?
严清怡一百个不情愿。
范大档见她不作声,淡淡一笑,“严姑娘且考虑几日,要是想清楚了,往宫城西华门,打发个太监知会我一声。我自去请了七爷见面。” 叫上小火者大步离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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